人到中年,方知古人消夏的副產品多矣。
時已立秋,未脫處暑。
高溫來襲時,汗如漿出之際,想起隋初詩人盧思道的《納涼賦》,用在當下,卻也合適。在滬日久,感觸益深:八月的驕陽已有蒸騰炙烤。此時坊間往往戲言天公開啟燒烤模式,盧思道表達為“積熇蒸于簾櫳,流煩溽于園御”,積熇蒸與流煩溽的表達深合我意、恰到好處。古人表達文雅,今人吐槽通俗,但此時此節,古人今人心境合一,那就是找一涼快地兒,最好是像“三體人”那樣,把身體攤成薄薄的一層,浸在水里,納涼入心入懷入四肢百骸,而后,迎接新生。
關于納涼消暑,古人的選擇其實不多,雖然“人人避暑走如狂”,但無論詩中畫中,古人的選擇無非是樓臺水榭、山中林下,還有就是舟中榻上了。與古人相比,今人選擇則多矣。工業文明為城市的消暑納涼提供了更多選擇。至于空調,已是須臾不可或缺,各類冰鎮飲品名目之繁復就算當年的皇親貴胄也是無福消受的。
那時還在讀小學,有一年父親探親回家正值酷暑,晚飯后家人便在天井里圍坐乘涼。地上潑過井水,涼意正在一絲絲地透上來。梧桐樹上有蟬,沒有風,有蚊子飛來飛去。還有腹大腰圓的撲棱蛾子,飛過院墻,嗡嗡地轟鳴著向人堆俯沖過來。我記得那時有幾句童謠調侃這肥蠢的蛾子,歌詞大概是“撲棱蛾,撲棱蛾,一到天黑,就找不著窩……”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,糖水做的冰棍兩根5分錢,好在還有故事。撲棱蛾撞人事件是納涼之夜的小插曲,在漫天星斗里找過牛郞織女星之后,父親說給你們講一個聊齋故事吧!于是講了一個驚悚指數較低的《王成》,說是有一個叫王成的人窮困潦倒,在廢棄的荒園乘涼時,意外撿到狐仙的金釵,狐仙化作老婆婆來尋,王成雖然窮但拾金不昧,就把金釵還給了老婆婆。狐仙因為王成的人品決定幫助他,幾番輾轉后,王成一家終于改變困境,過上了幸福的小康生活。蘇青在《消夏錄》中說“夏天只宜讀短的散文,講鬼故事大可避暑消夏”。不知父親有無讀過此文,竟也諳熟此道。
傳說蒲松齡為收集民間故事,當年專門在路口擺設茶攤,招呼路人歇腳喝茶,不取分文茶資,但需講個故事。我由此猜想《聊齋志異》里的故事可能多半來自夏夜的納涼,后又讀紀曉嵐《閱微草堂筆記》。讀到其中《灤陽消夏錄》時,心有戚戚焉。這位《四庫全書》的總纂官在灤陽“編排秘籍”期間,“晝長無事,追錄見聞,憶及即書,都無體例。”于是有了此書。魯迅先生在《中國小說史略》中評價:雍容淡雅,天趣盎然,故后來無人能奪其席。《聊齋志異》與《閱微草堂筆記》并稱為清代筆記小說的“雙璧”,這是兩位讀書人納涼消夏的副產品。
人到中年,方知古人消夏的副產品多矣,而尤以清代為盛,譬如品鑒書畫碑帖的“四大銷夏錄”,書畫碑帖,“銷夏之韻事”也,如高士奇在《江村銷夏錄》的自序中寫道:長夏掩關,澄懷默坐,取古人書畫,時一展觀,恬然終日。古人韻事自然不會囿于此,譬如蘇州人顧安就拿唐詩中的五言律詩,一番圈點評論后成書《唐律消夏錄》。于是,詩詞、隨筆、小說、札記,古人竟是無一不可消夏。
那一日,偶去圖書館,見閱覽區幾無虛位,白首黃童皆恭默守靜,埋頭書中。一時,竟喜歡這室外的酷暑了!倘若四季恒常,便無消夏一說,那這世界、這生活該有多么枯燥啊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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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6-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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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6-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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