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啟洋走訪當地牧民家庭。 受訪者 供圖

飯桌上，有人調侃道，猜猜兩位上海援青干部王啟洋、徐智杰誰的年紀大。

2022年7月，倆人作為上海黃浦區第五批援青干部，來到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瑪多縣掛職。眾人的目光聚焦在二人身上——皮膚黝黑，白頭發不少，講話倒是中氣十足，徐智杰自報是“1983年的”，王啟洋說“我還要小兩歲，1985年的”。

“這里時間是加速的，來瑪多兩年，我們長了4歲。”王啟洋笑著說。徐智杰則說，回家前是要染頭發的。高海拔缺氧的環境長期考驗著身體，這是他們援青三年必須面對的。

果洛州在哪兒，瑪多縣又在哪兒？上海的干部過去做什么？

果洛州位于青海省東南部，平均海拔4200米，是我國30個少數民族自治州中海拔最高的州。今年是果洛州成立70周年。這里環境艱苦，截至2023年末，全州常住人口22.2萬人，其中藏族人口占比91.74%。

沿著高速公路，從州政府駐地瑪沁縣開往瑪多縣，樹木逐漸變得低矮直至消失。在藏語中，瑪多的意思是“黃河源頭”，全縣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，含氧量只有海平面的50%左右。這里一年只有“冬季”和“大約在冬季”，全年平均溫度-4℃，年供暖季長達11個月。

上海自2010年起對口支援果洛州，6個區分別與當地6個縣結對，其中黃浦區對口幫扶的是瑪多縣。五批援青干部人才接力奔赴果洛，按照“中央要求，果洛所需，上海所能”的工作原則，改善當地人居環境，優化教育、醫療體系，推動當地產業發展，并促進兩地交往交流交融。

2023年11月，王啟洋、徐智杰(左二)走訪當地牧民家。 受訪者 供圖

“吃苦不是來這里的目的，推動當地發展才是。”作為上海援青干部，瑪多縣委副書記、副縣長王啟洋負責統籌推進上海援青項目，瑪多縣人民政府辦公室主任徐智杰協助配合完成相關項目。落實到具體工作上，包括但不限于走訪基層，跟進援青項目，推動果洛和瑪多有機農畜產品、文化旅游產業發展，整合對接社會組織力量，助力對口支援工作。

鏈接

走在瑪多縣的最大感覺是，很難見到人。全縣總面積2.53萬平方公里，有4個上海大；而總人口不到1.5萬人，粗略平均下來，近2平方公里才能見到1個人。

果洛州平均海拔4200米，人煙稀少。澎湃新聞記者 陳悅 圖

不過，七八月熱鬧許多，王啟洋接待了一撥又一撥人，介紹瑪多和上海援青工作，探討對接一些合作機會，“從州慶開始到現在，沒有一刻是閑著的，今天把一個團送掉了，到月底還有好幾個團要來。”

上海市體育發展基金會為瑪多捐助了一個高原上的健身房；上海靜閑基金會捐贈了價值600萬的64排CT機，替換了瑪多早就要淘汰的CT機；一跨國企業連續2年向果洛州捐贈了大量新生兒以及婦女護理用品；上海市足球協會協助當地的牦牛奶進入上海足球訓練基地，接下來還有望進入北京……

上海市體育發展基金會為瑪多捐贈的健身房。 受訪者 供圖

越來越多的企業、社會機構走進果洛，不僅給當地帶來了物資，也為當地產業發展、鄉村振興提供了機會。

王啟洋表示，上海后方為資源鏈接提供了大量支持。除了挖掘自己此前工作上積累的資源，上海市政府合作交流辦、黃浦區各單位都會推薦機構和企業，此外，一個項目實施好也會如漣漪般牽動更多資源。

2024年5月，上述跨國企業與果洛州婦聯對接，開展捐贈物資，還采購了果洛的掐絲唐卡工藝品，送給參與產品發布會的嘉賓，當時國內某頭部企業就在其中。7月，該頭部企業來到果洛，向當地家庭贈送了母嬰產品，教授當地人電商技能，并拍攝視頻介紹了當地風土人情和非遺文化，在平臺上推出活動贈送龍鳳唐卡。

各種鏈接的成果是實實在在的。援青兩年來，他通過各種渠道已募集計劃外資金、物資共計2500萬余元，直接解決了當地的一些困難。

原本，果洛的牛羊等畜牧產品，掐絲唐卡、藏香、石刻等手工藝品，都面臨著銷售渠道狹窄的問題。這些社會資源也為當地手工藝品、農副產品拓展了銷售渠道。王啟洋認為，在開展公益性的捐贈以外，要秉持市場化、可持續的理念，整合各方資源，持續為當地的產品銷售、宣傳等帶來幫助，既要授人以魚，也要授人以漁。

“在這里，我們很歡迎社會各方來捐錢、捐物，幫助當地解決一些問題，同時更加希望，以市場化的模式，來采購當地牧民的服務、產品，讓大家覺得自己通過努力可以掙上錢，這樣意義更加深遠。” 王啟洋說。

每年年底，援青干部們可以回到上海，休假2個月。雖說是集中休息，王啟洋依然停不下來，各機關單位、社會組織、企業都要再拜訪交流，爭取給瑪多、果洛找到更多資源，不然“休假結束，兩手空空地回，心也慌”。

援建

采訪中，記者屢屢聽到的是“缺人”，艱苦的條件留不住干部、留不住人才。

在瑪多縣花石峽鎮，此前因條件有限，“瑪多不過夜，花石峽不吃飯”的說法廣為流傳，這里海拔較高，米飯煮不熟，沒辦法吃，以前沒有地暖的時候長夜煎熬。其他鄉鎮的環境更為艱苦，旱廁、打水井很常見。

因此，上海援青資金自2022年起投入建設“五小工程”，在瑪多縣的四個鄉鎮實現全覆蓋。作為連接各縣的交通要道，花石峽鎮的五小工程還配備了多套房間，供初來乍到的干部臨時過渡，常年分居的家屬來探望也可以在此休息。

花石峽鎮“五小工程”的閱覽室。澎湃新聞記者?陳悅?圖

“當地干部都非常開心，這是他們長期以來迫切希望能改善的問題。現在項目建好了，基層干部們有個小食堂可以就餐，洗澡非常方便，到了冬天，還可以在室內作些簡單運動，這是以前難以想象的。”王啟洋說。

當地需要什么，上海盡量援助。

瑪多縣幼兒園的孩子們在操場玩耍。 受訪者 供圖

瑪多地域遼闊，孩子們沒法在牧區念書，只能送到縣城。援青資金就投入瑪多縣的幼兒園和小學，建設教學樓、多媒體教室、風雨操場，建立教師周轉房以留住老師，每年還投入近200萬元招聘教師。

瑪多縣內高速公路長，冬天容易發生車禍，但車禍后的傷者往往無法就近救治。于是援青資金投入花石峽鎮中心衛生院急救中心、瑪多縣人民醫院急救中心，建設大樓、購買設備，為在瑪多縣開展急救創造了更好的條件。

去年，瑪多縣老百姓和人大代表提出，希望能夠在縣城建設一個群眾文化活動中心，供老百姓打籃球、開展體育比賽、觀看室內的文藝表演等。這一項目很快立項，今年開始動工，預計明年7月前可以竣工。

目前，上海2022年、2023年在瑪多縣投入的21個援青項目已全面執行落地，2024年的9個項目也已經全面開工，項目整體進度也超過了50%。

挖掘

地處黃河源頭，瑪多縣又被譽為“千湖之縣”，冬格措納湖、星星海、鄂陵湖、扎陵湖等大大小小的5000多個湖泊散落在高原上。雪豹、黑頸鶴、白唇鹿、藏野驢、藏原羚等眾多珍稀野生動物在此棲息繁衍。這里是三江源國家公園黃河源園區的核心區域，也是青藏高原上的重要生態屏障。

青海最大的價值在生態，最大的責任在生態，最大的潛力也在生態。過去，這里曾因為過度放牧導致草場退化、黑土灘擴張，后來經過生態修復，綠色漸漸回歸，不少牧民也轉變為生態管護員。

保護之外，生態的潛力如何挖掘？

6月28日，果洛牦牛絨時裝秀在冬格措納湖畔舉行。 受訪者 供圖

六月末，一場果洛牦牛絨時裝秀在冬格措納湖畔舉行。雪山湖泊映襯下，草地是天然的T臺，扎陵湖鄉歌手達熱拉毛唱起悠揚的牧歌，藏族模特們輪番走秀，展示了上百件牦牛絨服飾。

“這次走秀，當地很多同志都說，難以想象能夠把家鄉的牦牛絨、風景和資源這么結合起來，把傳統工藝以這么時尚的、國際化的方式展現出來。”王啟洋介紹，牦牛絨產業和文旅產業都是上海援青正在努力的方向。

果洛的牦牛數量眾多，但牦牛絨卻沒有得到充分利用。在上海援青干部的對接下，上海一時裝科技公司負責人從去年起多次到果洛調研走訪，通過技術培養、設備投資、訂單采購等方式，企業、合作社和牧戶鏈接起來，推出具有更高附加值的牦牛絨產品，開拓下游市場。

瑪多縣牦牛絨工作室的展示。澎湃新聞記者?陳悅?圖

今年5月，果洛州瑪多縣和瑪沁縣的牦牛絨工匠分批被選派到上海參觀學習，從組裝、穿經、繞線、接觸氆氌紡織機器開始，開啟牦牛絨創新之路。

千山環抱的冬格措那湖也漸漸小有名氣，旖旎風光吸引著遠方來客。附近的吉日邁村合作社負責運營生態營地，每天的游客數量不多，但就餐、租車、找駕駛員，對合作社來說都是不錯的生意。

“合作社十幾號人，通過自己的努力，在家門口賺上錢，算是邁出了很大的一步。在這里，哪怕是掙上幾十萬也可以對當地老鄉產生很好的示范作用。”王啟洋講道。

瑪多地域遼闊，一早出門半夜回來是常事，如果運氣不好陷入積雪里出不來就有得耗了。他記得，有次去扎陵湖鄉的老鄉家里走訪，老鄉一家四口住在帳篷里，放牧為生，車開著開著沒有路了，只能在草灘上緩慢行進，花了7個小時才到達老鄉家。

在交流中，老鄉告訴他，合作社的牛羊出欄價格低，銷路受限。2023年年底，瑪多藏羊專題品鑒大會在上海開展，在現場就為瑪多藏羊創造了二十幾萬元銷售額。

這樣的成果一點點累積，過程有點艱苦也值得。援青還有一年時間，王啟洋說:“我覺得為瑪多的發展還是做了一些實實在在的、有意義的事情，在自己心理上能過得了關。組織把我們派過來也是對我們的信任，不能辜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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